这是一间位于C区14街的酒馆，具体地址就在街道某段围墙边上，当然，正常人是看不见的。在两名个子只有膝盖高的小鬼引领下，钟灵穿过那堵看似寻常的围墙，掀开门帘，喧闹的气浪顿时扑面而来——
在他眼前的，是一座面积约有两个足球场大的酒厅。酒厅采用古代酒楼的那种装潢，天花板上悬着大红灯笼，而地板与墙壁都是由木板所铸。来往的客人大多衣着各式朝代的服饰，一时间倒有一种走错古装戏片场的恍惚感。钟灵粗略扫了一眼，发现这酒馆生意还是挺不错的，几乎每张木桌子都坐着“客人”。
嗯，如果那些穿着汉服唐装清官服的家伙也算是人的话。
在很多人的印象里，鬼都是一些面目狰狞的存在，这其实算是一种误解——鬼虽然是鬼，可终究生前为人，自然有不少部分都保留着生前的习惯，比如思维，又比如审美观。幽灵们会习惯性地幻化出自己认为最美观的一套衣服在身上。一般而言，除了某些暴露狂，是没有哪个鬼愿意喜欢赤着身子四处跑的，那只会被其他鬼鄙夷，认为它没有公德心。
做鬼不可怕，可怕的是做鬼了还要被其他鬼嘲笑。
有带路小鬼在前面开路，钟灵穿过喝白兰地的清朝僵尸、啃辣条的小女孩、点着红塔山吞云吐雾的女妖，一路拾级而上来到了二楼。
在二楼走廊过道的一旁，两只脑袋奇大身子却小得可怜的魍魉并排坐在栏杆上，远远地窥视着这一行人，交头接耳。
“那个就是传说中的钟馗大人吗？”
“嘘，小声点，被他注意到了可是会被吃掉的！”
“钟什么？”
“钟馗！难道你不知道这个家伙吗？传闻他最喜欢吃小鬼了，还喜欢蘸蒜泥啃，一口一个，咔擦！”说话的这位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，直把一旁的同伴吓得瑟瑟发抖。
“怎、怎么可能会……鬼王大人最近不是说大伙要倡导生态文明，不能随意谋害野生小鬼的嘛……咱们可是二级保护鬼怪啊！”
“你是第一天当鬼的？也不看看人家是什么身份，地府的领导哪能被那些条纹所约束……”
“啊，他快到这边了！”
“快装死快装死！”
两魍魉顿时噤声，一动不动地眼观鼻鼻观心，没留意的人还以为这是挂在栏杆上的摆设物。身后的脚步声由远至近，又由近至远。
直到拉门的动静传来后，它们这才心有余悸地擦了擦冷汗。
……
说是阴间酒宴，其实和人间并没太大分别，鸡，鸭，海鲜，应有尽有，钟灵甚至还瞥见了搁在桌边上的茅台与人头马XO，外加几包中华香烟，心想这些家伙倒是挺会与时俱进的。
不过，当他看到眼前那个被群鬼所簇拥的白袍青年后，顿时就没了胃口。
“哎呀呀，钟天师大驾光临，本官真的是蓬荜生辉啊！”那个总喜欢呲着一口黑牙的家伙站起身，拍拍身上的袍子，张开双手就想走过来拥抱一下。
人未到，一股泔水拌大粪的恶臭便迎面扑来。
钟灵连忙掩鼻后退，拼命挥动着右手：“别过来！擦，你到底多久没刷牙了？！”
“啊？没理由的啊……”黑牙白袍青年很是懊恼地往自己手心呵了口气，一阵晕眩，似乎连自己都有点受不了：“我明明每个时辰都有用高露洁强力防止蛀牙牙膏的，怎么会没有效呢？”
“有去找过牙科大夫了不？”
“找过了，但扁鹊那老头说这是命，没得治的。”说到这里，黑牙青年不由得一阵叹气，顿时又是一口恶臭呼出。
幸好他手下倒是懂事，悄悄递一张便携刑的防毒面罩给钟灵戴上。钟灵有留意到那些下属每人都戴着一张口罩，而且刚巧也是人人一身白袍，乍一看倒有点像是在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似的。
他开始有点同情这些小弟了。没办法，谁让他们的头儿是个臭口鬼呢……
臭口鬼生前本为人，其名大嘴，嗜食如命，却又总是铺张浪费。死后被打入尸粪泥地狱，终生口臭，臭得就算有美食摆在自己面前也无法下咽。后在偶然之下戴罪立功，于是被阎王派往人间历练至今。
“伤心的事就不多提了。话说钟领导，你这次来找下官我有什么事啥？”
“别叫我领导，我也只是个编外临时工，比你还低两级。”
“哎，无所谓啦，反正您老人家只是来现世混资历镀金的，以后回去地府还不是照样当个二把手~”
“我再说一次，我不是钟馗，我是钟灵。”
“好好好。那么钟灵同志啊，不知你这次来找大嘴我，是为了公干呢？还是……”
“这个……”钟灵瞥了一眼附近那几个侍从和小鬼，大嘴顿时示意，挥挥手摒退几名属下，只留下一名瘦弱的书生垂着双手毕恭毕敬地站在墙角。钟灵对这个书生印象颇深，因为对方是在场除了大嘴外唯一一名不戴口罩的家伙。
臭口鬼指了指这名书生：“阿许是自己人，不必顾虑。”
钟灵点头，然后说：“其实，我这次来，的确是有点私事……”
……
……
“不知道那个吃鬼狂人来找咱们的区长有什么事呢……”
“能有什么事？无非就是视察出差，顺带一番公款吃喝。话说从昨天起就没见魑魅那两货，他们跑哪浪去了？”
“我也不知道哇……”其中一名魍魉无意中想起一件事：“三哥，你刚刚好像说过，那个叫钟馗的最喜欢吃小鬼对吧？”
两小鬼忽然一阵异样的沉默。
随后，冷汗直冒——
“不、不会吧？”
“难，难说……”
“两位小兄弟。”忽如其来的一双手掌自两人背后诡异地出现，轻轻拍了一下肩头。两小鬼一回头看见钟灵那张脸，顿时吓得差一点就要摔下楼。
“鬼，鬼啊！”
钟灵无语：“……不是你们才是鬼吗？”
“哦，对喔……等下，钟钟钟天师！请、请不要吃我！我不好吃的！要吃……就吃它吧！”
“四弟你这个叛徒！我掐死你！”
“死道友不死贫道，三哥，我也是被逼的！”
眼看两小鬼就要打架，钟灵连忙分开两鬼，说：“你们认错人了，我不是钟馗，也不吃鬼的。我想问你们一件事，问完我就走。”
“啊？”
……
不久，钟灵掀开门帘离开了鬼酒馆。
大嘴站在窗前，一语不发地看着钟灵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夜色深处。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握着的那瓶“益达”，心里直犯嘀咕：这个治口臭真的有效吗？
一直不出声的书生忽然冒出一句：“老大，这算是贿赂吗？”
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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